叶嘉莹曾感慨:“我已经是90岁的人了,大家都说你可以不要讲了,但是我要讲,为什么?我知道的东西,在我能够把它传述下去的时候,我没有做这件事情,将来我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,不管是对我们中国古代的文化,还是对古代的诗人,都是一种亏欠,对年轻人也是一种亏欠。”
如今,先生桃李天下,斯人已去,诗意永存。叶先生对学生的爱护,不拘一格的体恤,都成为大家记忆中的珍宝。
当年的小女孩 从大洋彼岸赶来送别
一天,叶嘉莹先生给陈洪教授打电话:“今天晚上我有课,你来不来听?”“您上课,我去听干吗。”陈洪有点不理解。“你就来吧,挺有意思的。”叶先生也很坚决。
陈洪随即前往,发现在一屋子人中还有一个小姑娘,“这个孩子叫张元昕,是个华裔,在美国读初二,专门到南开大学来‘蹭’叶先生的课。”让陈洪印象极其深刻的是,在这节课的“发言环节”,这个小孩针对叶先生所讲的内容,提出了两个学理性很强的问题,“叶先生当时也得考虑考虑才能回答。”陈洪问,“你这个小家伙,怎么能提出这么大的问题呢?”
小姑娘答道,如果光听讲了,不去思考,不能提问题,这就不能说是一个很好的学生。叶先生说,这个孩子是个“特招之才”。张元昕初中毕业后就被南开大学破格录取读本科,这是叶嘉莹先生提出,陈洪最终促成的。张元昕学业出众,两年修完本科学分,又两年修完硕士学分,成为叶先生的“关门弟子”。张元昕同时还获得美国常春藤6所学校的奖学金,她的妹妹后来也在南开大学学习,母亲也跟过来,一家三口就住在南开西南村,直到张元昕前往哈佛读博士才一起离开。
得知叶嘉莹去世的噩耗,张元昕第一时间给陈洪打电话,表示要回来送叶先生最后一程,“我劝她,从美国回来太不容易了,有这个心意,我们都可以替你表达。”结果半个钟头后,张元昕对陈洪说,自己买好机票了,“29日我们就回来。”
张元昕一家在美国开了一个公益班,轮流向喜欢中国传统文化的孩子讲授中国诗词之美,课程有一个特殊要求,就是家长要和孩子一起来听讲。“叶先生一方面传承了我们优秀的传统文化;另一方面,文明互鉴把影响推广到了五大洲。”陈洪动情地说,这个意义上,不是说一个诗词爱好者、一名教师甚至一个学者所能做到的,“这是个综合性的,既要有能力,又要有魅力。叶先生就是这样的人。”
躺在担架上 还记挂着书稿
“一世飘零感不禁,重来花底自沉吟。纵教精力逐年减,未减归来老骥心。”叶嘉莹的诗句,就是自己教师生涯最恰切的描写。
听闻先生故去的消息,叶嘉莹先生的在读博士生、南开大学文学院教师闫晓铮身在外地,他连夜从外地赶回学校,回想起当年因听叶先生的课而对古典诗词产生兴趣,再到立志在这个领域继续深造,通过努力成为叶嘉莹的学生,闫晓铮在现场数度哽咽:“叶先生给了我很多鼓励,在她的鼓励和支持下,我去年9月正式进入她门下读博士。”闫晓铮说,“我入学时,叶先生已经住院了,但每次去医院,叶先生都会问我想要读什么书、有什么问题就跟她讨论。我总以为还有时间,没想到……”
10年前,还在就读物理专业的闫晓铮成为叶先生家里的旁听生,从此逐渐和先生接触变多。在叶嘉莹个人传记电影《掬水月在手》的拍摄过程中,她意外摔了一跤,不仅错过了和学生、老友的聚会,用她自己的话说,休养生息一个月,多又密的头发都掉了不少。闫晓铮回忆起当时的情景,我们都很担心先生的安危,就在电梯里和医护一起护送她上救护车时,叶先生还在担架上平静地对他说,“我有一份稿子已经改好了,就放在我书桌上,别忘了拿给接稿子的人……”
在医院期间,前往医院照顾和探望的闫晓铮,总是能从与叶嘉莹的聊天中感受她的勃勃生机和殷殷爱护,“叶先生有很多兴趣,她不仅和我聊诗词,还会问我一些量子纠缠和高维空间的物理问题,我对这些也不能准确回答,总是回家查了资料,下一次再和她汇报、探讨。”
继承先生志愿 成为诗词传播者
一生站在讲台上,是叶嘉莹对自己要求和期许,说到底,是对诗词传承的信仰。91岁那年,她在几十平方米的屋子给研究生上课;之后用218首古诗词做了儿童古诗读本,并录制讲解和吟诵;96岁已经坐在轮椅上,她依然给新生讲了开学第一课。
南开大学文学院2021级本科生支教中国宣讲团团长郑光选同学告诉记者:“我开始了解叶先生是在高中时,当时叶先生捐献财产,无条件支持中华古典诗词文化的研究,被评为感动中国十大人物。那时我明白了什么叫做‘君子忧道不忧贫,君子谋道不谋食’。课余时间里,我读了叶先生解读李商隐诗歌的书籍《情深辞婉诗成谜》以及关于王国维《人间词话》的讲评本。”
郑光选说,去年10月自己有幸作为志愿者参与了庆祝叶先生百岁华诞的“中华诗教国际学术研讨会”,“远远地见到了叶先生一面,感觉真的是‘若有诗书藏于心,岁月从不败美人’。没想到这也是最后一次见到先生。”
她说,在每一个文学院学子的心里,叶先生“以一灯燃百千灯”的精神都会像一个灯塔,激励着大家在诗教的道路上继续走下去。“过去,我曾在四川大邑为乡村的孩子们进行诗词启蒙,今后,在读研的过程里,我也将继续与宣讲团的同学们一起,让更多的小朋友与大朋友认识诗词、了解诗词、爱上诗词,自觉地成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播者,让诗词文化走出去。我想这应该也是叶先生所希望看到的吧。”郑光选说。
学生致敬
莲心不死
“85后”陈凯在南开读本科时念的是商学院,他和闫晓铮一样是叶先生的“讲座弟子”。因为大二时听了一堂先生主讲的课而成为“叶粉”。毕业工作之后,他放不下心中热爱,回到母校在职读研。陈凯一边学习,一边通过旧书网等渠道购买叶先生历年出版的各种学术著作,也花高价收集散落在藏家手中的叶先生的亲笔书信。《为有荷花唤我来》一书中,陈凯就根据他收集的一封叶嘉莹1991年与时任南开校长母国光的通信,完成了一篇《叶嘉莹与南开大学结缘的一段过往》,那是极具史料价值的书稿之一。可以说,陈凯穷尽一切渠道研读、致敬叶先生,他觉得一切都“非常值得”。
张静的文章《忆君诵诗神凛然——聆听叶嘉莹先生诵诗》,不仅呈现出百岁叶嘉莹严谨的治学精神,也展现了张静真切的情感。读完这篇文章,读者玉璟在“迦陵学舍”社交平台上留言说:看叶先生相关的文章,常常让我对自己未来的人生充满希望和向往。我要如何过我的一生呢?我的眼界要放在哪里呢?叶先生有诗为伴,我有何为伴呢?我为自己的鄙陋无知和有时的懦弱小气而惭愧,人除了活着的现实世界外,还有非常广大的精神世界和人生境界,那才是人生真相所在。
新报记者 王轶斐 单炜炜
图片由南开大学提供